第67章-《烈火浇愁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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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剑灵这会儿和小殿下共用一个脑子,白天能知道他脑子里的想法,晚上当然也能共享他脑子里的梦。盛灵渊能忍,小剑灵可受不了这委屈,一被吓醒立刻就要嚎,靠哭声把盛灵渊从噩梦里生生薅出来哄他。

    说来也奇怪,人的精神是非常脆弱的,有时候一丁点创伤都能击倒一个人,有时候又极其坚韧,给他一个支点,他就能像得到一条石缝的小草,挣出一条嫩芽来。一旦身边有更弱小的存在,人就会不由自主地领走那个更坚强的角色。

    就这样,在剑灵的哭声里,盛灵渊被逼着学会了每天睡前入定一炷香,平心静气,逼着自己不去想那青紫色的婴儿尸体、形容枯槁的女人,然后发疯似的锤炼自己。

    盛灵渊身边的小胡子侍卫卯三看不下去,又觉得是因为自己失职才让小殿下看见婴尸,于是费尽心机地雕了个木头小老虎哄他。卯三擅机簧阵法,雕的小老虎虽然不怎么精巧,但会动。小盛灵渊对这些鸡零狗碎不感兴趣,倒是剑灵被哄得高高兴兴的。

    剑灵撒起娇来天下无敌,把小盛灵渊纠缠得没脾气,只好答应要给他做一只会飞的小鸟,每天晚课前跟着卯三学木雕——或许是还小,帝师也没有逼他很紧,只要不耽误功课,对此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。

    小殿下天生手巧,没几天就跟着卯三学会了拿刻刀。卯三颇为能说会道,很会哄孩子,一边教他做木雕,一边讲自己和兄弟雪山遇险,与虎妖搏斗的故事。故事讲得跌宕起伏,颇有后世评书表演艺术家的意思,让俩孩子听得如痴如醉。

    宣玑能通过识海了解两个孩子全部的想法,他冷眼旁观,忽然明白了天魔剑灵对年幼的盛灵渊意味着什么。

    小殿下从小心重,断然不肯允许自己表现得像个孩子,哪怕他潜意识里也想玩,也想将太子那些沉重的架子卸下来歇一会——但他不敢,他连类似的想法都不敢有,否则那些噩梦还会找上他。

    只有任性的剑灵替他渴望,软磨硬泡地“逼”他听故事玩木雕,午夜惊醒时替他哭。

    剑灵与他相依为命,是他的软肋,替他发泄丝毫不敢暴露的软弱,替他享受不敢享受的童真。

    木鸟快成型的时候,雪山伏虎的故事也讲到了关键的地方,连小殿下也忍不住多逗留了一会,直到帝师吹笛子催促。

    卯三拿起他那有模有样的木雕,笑道:“小殿下这只小木鸟,明天就能装翅膀飞了,殿下想赐个名吗?”

    剑灵叫道:“我的,是我的。”

    小盛灵渊就对卯三说道:“叫‘小鸡’。”

    那是剑灵的小名。

    “哈哈,”卯三跟小盛灵渊混熟了,难得见他这么有童趣,一把抱起他,放在自己宽阔的肩膀上,准备给丹离送过去,“有殿下赐名,这鸟就有灵了,说不定借殿下贵气,能飞上九重天呢。”

    小盛灵渊心里一动,低头看了看卯三,问道:“卿乃河内卞氏,可有表字?”

    卯三笑道:“属下区区屠狗之辈,在家时父母叔伯以齿序呼唤,跟了殿下,入‘地支卯字队’,排行老三,便叫做‘卯三’,哪有甚么表字。”

    小盛灵渊就说道:“那孤也想个好的,赐卿一个表字,以彰……”

    “殿下。”一个略有些低沉的声音打断他。

    盛灵渊一抬头,蒙面的帝师不知什么时候迎了上来,连忙绷直了肩背,从卯三肩上下来,端端正正地行礼:“老师。”

    丹离招手叫他过去,轻声道:“天干与地支营诸位将士都以编号称呼,人人无名无姓,殿下独赐卯三,他日后在同僚中如何自处?”

    卯三很机灵,忙顺着帝师的话就坡下驴:“丹离大人说得对,属下身无寸功,得此厚赏,同僚弟兄们知道了要妒恨的。等属下摘足十二颗妖族头,挣个百户,再找殿下讨字。”

    小盛灵渊一本正经地纳了这二位的谏,就没再说什么。

    宣玑却“听”见他开始掰着手,在心里盘算起各种有美好寓意的表字,想要给卯三准备着。

    一时间,宣玑连老魔头诸多混账之处都忘了,只是专注地听着这个压抑的孩子心里的声音,想伸手抱抱他,给他买一套能飞、能遥控的电动玩具,想让他对世界毫无负担地笑上一次。

    可惜那只叫“小鸡”的木鸟,和它的原型一样,没能真正地飞一次。

    第二天,他们遭遇羽蛇部伏击,慌乱中木雕丢了。卯三也为了护主,被一条羽蛇拦腰咬断。

    年轻的侍卫上半身飞了出来,人却还没死透,那半截的人身以肘撑地,拼命地往前挪着。

    “殿……下……恕罪,雪山……雪山伏虎的故事……是……是属下吹牛的……”半截的侍卫拼了命,想把结局说完,“我们没有……那虎妖掏走了我弟弟的……我弟弟的心……我当时躲在树上……”

    然后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起来,另一个侍卫扑上来,抱走了小盛灵渊,小殿下的目光却仍然死死地焊在卯三身上,读懂了他的唇语。

    卯三说:“不要……赐名……殿下……不要再……”

    人也好,木雕也好,有了名字,会忘不了的。

    忘不了,是要伤心的。

    然后那双眼睛里的光散了,至死仍然痴痴地注视着人族预言中的孩子,期待着他能给绝望的凡人一个容身之地,把失落的人间背回来。

    从那以后,盛灵渊学会了木雕,再也没给木雕起过名,再也没给贴身近侍赐过字。

    他们有的叫“辰十七”,有的叫“未二”,有的叫“子初”,有的叫“戌四”……他们来了又走——鲜活地来,身首异处地走。

    然而尽管没有名字,他们也依然在盛灵渊身上留下了痕迹。

    卯三教会了他木雕,辰十七教会了他调笛,未二教会了他吹埙,子初教会了他东南小调……他们一人一刀,把他刻成了一尊人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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