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你舍得吗-《天堂旅行团》


    第(2/3)页

    我打算递给她一根,护士推开我的手,说:“不能给,她还要去检查,乱吃不要命了。”

    小女孩对着我,恳切地说:“你相信我,我的病,我比他们懂!”

    我说:“这样吧,你先去检查,等没事了,叔叔请你吃大餐。”

    小女孩说:“也不用什么大餐,烤肠就行。”她依依不舍地松开手,还在咕哝:“叔叔你给我记住,你欠我一根烤肠……”

    等他们走了,我问路过的护士:“刚刚那小孩什么情况?”

    护士望我一眼,说:“住院一年了,癌。”

    回到病房,隔壁床是个老头,睁着眼睛躺那儿发呆,看到我头缠绷带、脚打夹板进来,打个招呼:“小伙子,打架了?”

    不想解释,我说:“没有,自己揍的。”

    胡乱聊了几句,冲进来四五号人,全是老头家属。

    一个高高胖胖的妇女率先发言:“你自己摸摸良心,既然把房留给儿子了,谁占便宜谁负责,现在总轮不到我们做女儿的管吧?”

    另一个瘦小妇女猛点头。“得讲道理,大家全来了,那就讲清楚道理。”

    老头模糊地嗯着,小声祈求:“医院人多,别闹。”

    然而没有人听他的,年纪最大的谢顶男子手划过头顶,赶苍蝇似的,嚷起来:“只要是子女,就必须赡养父母!这是法律规定的!我是没有办法,得留在陕西,过不来,这个爸也能理解。”

    老头双目无神。

    小点的男子最委屈。“那就全落我头上了?医生说老头的毛病随时都有危险,怎么,我不要生活了,我二十四小时看着他?你们没有责任?”

    胖妇女掷地有声地说:“房子给谁,责任就是谁的。”

    各自陈述完观点,飞快进入攻辩阶段,一句句“赔钱货”“白眼狼”“戳脊梁骨”,到后来,竟还有人坐在床边放声哭喊。

    这场景的喧嚣如同潮水,一波波地涌动,麻木中带着焦躁。人世间的无奈,面对到后来,既不是冷淡,也不是难过,而是失去了耐心,连坐起身的耐心都没有,只想躺着,躺着能换来空洞。

    我从人群缝隙中看着老头,他自顾自闭上眼睛,不听也不说,任由子女们推搡,像砧板上醒好的面团,敲敲打打,揉揉捏捏,不知道会被包成什么馅儿的饺子。

    我绕开老头的家属,走出病房,手机响了,是疗养院程经理。算算时间,这个点他们应该接到母亲了。

    也许因为交足了钱,程经理的语气变得友善许多。

    “您放心,老人家已经入住了,三人间带专业护理,您可以通过监控随时查看。”

    我购买的是疗养院余生无忧套餐,六十万,承诺管到替老人送终,是针对不孝子女专门定制的。

    病房内依然嘈杂,护士进来驱赶,结果状况更加激烈。我捂着话筒来到走廊,叮嘱程经理:“如果我妈问起我,就说我忙着结婚,问一次说一次。”

    “那老太太肯定很高兴。”程经理客气地附和。

    晃一圈回病房,老头的子女已经走了。他啃个馒头,抬头看到我,拿着馒头的手不好意思地缩了缩。

    “刚刚对不住,吵到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吵到了。”

    老头没想到我这么不客气,愣了下,说:“他们不会再来了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没事,你们吵,我待不了多久。”

    老头哆嗦着手,啃了口馒头。我忍不住问:“他们不来,你的医药费谁承担?”

    老头说:“我存了点钱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存钱还啃馒头?”

    老头咧嘴笑。“不省钱,怎么存钱。”他岔开话题,问我:“伤成这样,家里人不来看你?”

    母亲来不了,妻子不在乎,我无法回答,闷声不响,想掀开被子,掀了两下手都滑脱了。

    老头叹口气,用塑料袋包起剩下的馒头:“人活着啊,真累。”

    3

    直到中午,林艺的微信对话框终于弹出了消息。

    “到了。几号床?”

    我的心脏激烈跳动,一下一下砸着胸腔。林艺坐那辆出租车离开燕子巷,十三个月了,她每月发一条微信消息给我。

    “我们离婚吧。”

    我希望收到她的消息,却又恐惧这冷冰冰的字句。

    我想见她一面。我曾读过一句话,世间所有的痛苦,爱情只是最小的一件。可是写下这话的人不明白,这最小的痛苦,对于我海水没过头顶的人生,是最后一点月光。

    我既不哀恸,也不失望,只是觉得失去耐心了。

    努力解决不了什么问题,从妻子出走,母亲跳楼开始,我就失去耐心了。

    见林艺这一面,对我来说,算彻底的结束。

    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感情的消失,是件令我无法理解的事情。明明割断双方关系,会使自己非常苦痛,却依然能伸手摘掉心中对方的影子,哪怕影子的血脉盛满心脏。
    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