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秋天的旅途-《天堂旅行团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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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怪不得左手隐隐作痛,我看看红肿的小指,坐在病床上有点恍惚。

    护士知道我断片了,犹豫了下,说:“丁大爷让我转告,说谢谢你,让你好好活下去。”她叹口气,说:“心里难受的话,多出去走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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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没死成,那么何处可去。

    无处可去。

    房子卖了,病床到期,林艺还在等我去民政局办理离婚。

    淋雨穿过草地,浑身湿透,在停车场找到了自己的小面包车,一头钻进。我脱掉湿漉漉的外套,从副驾扯过来被子盖上。被子是平常母亲坐车用的,因为送外卖不放心把她单独留在饭馆。

    车窗一大半破裂,雨丝凌乱飘入。手机响了,显示林艺的名字。我丢开手机,拧转车钥匙,破损不堪的面包车喘着粗气,惨烈地震动几下,启动了。

    绕开有交警的马路,快要垮塌的面包车沿途引来惊奇的目光,我漠然前行。

    路上我想,怎么会选择在医院结束生命?

    昨晚原本打算吃完整瓶安眠药,静静地死在医院。圣洁的白衣天使见惯生死,想必能妥善处理我的遗体。

    现在回顾,这计划遍布漏洞。首先,我被抢救回来的概率太大,结果不用抢救,自己居然可以苏醒。

    其次,医院不欠我的。不能因为别人可以这么做,你就得寸进尺,他们不欠你的,可以这么做不代表应该这么做。

    一路胡思乱想,开到了湖边。

    我平静地坐在车里,车头对着雨中的湖面。面包车是林艺出主意买的,二手。接手饭馆之后,生意冷清,林艺和我买了这辆面包车,拆除后座,装了吧台和柜子。

    我们做好盒饭,开车到学校或者居民区,像个小小的流动餐厅。

    母亲没有自理能力,就坐在副驾,系好安全带。林艺坐在后排,轻轻哼着歌。

    我永远记得有一天,母亲睡着了,我开着车,林艺把头伸过来,说:“你看,好美。”进香河的尽头是鸡鸣寺,郁郁葱葱的山林上方,扬起辉煌的火烧云。

    林艺说:“等妈妈病好了,我们一起开车自驾游,开到世界的尽头。”

    母亲的病不会好的。那天只卖出去三四份盒饭,一位大姐刚走近面包车,就尖叫起来:“什么味道?你这什么味道?一股子尿臊味!”

    接着母亲用手拍打自己的胸口,哭得像个受辱的小孩,她尿在了车上。

    开车回家的路上,街道乱糟糟,各家店铺放着音乐,公交车轮胎碾过柏油路,小孩打闹,玻璃瓶砸碎,电瓶车相撞……但我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。后视镜里,我看到林艺黯淡无光的眼神。

    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是颤抖的,浑身冰凉,内心匍匐巨大的恐惧,仿佛一尾锋利的鱼在身体里游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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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差不多该走了吧。望着后视镜,我用力想对自己挤出一个笑容,试了几次,嘴角不停抽动,笑得难看又悲凉。

    深吸一口气,再笑一次。

    没成功。

    算了。

    面前是不知来处的雨水和不知归处的湖水。我闭上眼睛,踩向油门。就这样吧,悄无声息,连人带车,一起消失在水中。

    “叔叔,你要去哪里啊?”

    晚风寂静,后排传来脆脆的童声,吓得我一脚踩歪,愣是踏在了刹车上,面包车差点散架,直接熄火。本以为发生幻听,我惊愕地回头,一个齐刘海小女孩从后座冒了出来,大得出奇的眼睛,傻了巴叽地瞪着我。

    活生生的小女孩,还背个粉红小书包。大眼瞪小眼半晌,我是吓得脑子停转,她是双目充满困惑,我终于由怕转怒。“你谁啊?为什么在我车上?”

    小女孩皱皱鼻子。“我叫小聚,你欠我东西,忘啦?”

    我从记忆里检索了一下,猛地想起是那个要吃烤肠的小孩。“你你你……我已经让护士买烤肠送给你了,干什么呢,小小年纪又要来讹诈?”

    小聚笑眯眯地说:“叔叔你别激动,我呢,是看咱俩有缘……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缘,”我不客气地打断她的套近乎,“你一个住院的跑我车里干什么?走走走,我送你回去。”

    这小孩可是分分钟要抢救的,虽然如今我不怕任何连累,但心里总会慌。

    小聚连忙爬起,从后扯住我。“叔叔,回医院也没用,我是脑癌晚期,治不好的。你看在我快死的分上,能帮我一个忙吗?”

    她的语气小心谨慎,鼻尖微红,黑亮亮的眼睛蒙着层水雾,盛满了哀求。

    我知道,她说的是实话,面对生命有限的小女孩,我果断回答:“不能。”大家都是快死的人,何必互相妨碍。

    小聚一愣,低声说:“可我回医院的话,就出不来了。叔叔,我偷偷爬上你的车不容易,今年也才七岁,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……”

    我扭回头,试图再次打着面包车的火。“那就在回去的路上抓紧机会,多看两眼。”

    确定得不到我的同情,她当即一收眼泪,弹回座位,两只小手交叠抱在胸口,斜视着我。“但凡你有一点点怜悯之心,至少问问帮我什么忙吧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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